第3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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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玉凤气得咬牙。

    小桃说,我不吃油京果了。

    眼泪直打转。

    薛金花严厉说,大过年的,不许哭。

    玉宝口袋里有水果糖,全部掏出来,给了小桃说,大人讲话,小人不要听,做功课去。

    小桃说,谢谢二姨。

    接过玉凤手里铅笔,噔噔噔上阁楼,木板荡下一缕尘灰。

     玉宝说,吵啥啦,大过年的,隔壁邻居听了笑话。

    玉凤不响,薛金花说,莫名其妙冲我发脾气,撞见鬼了。

    玉宝说,我在弄堂里,看到钱阿姨、唐家阿嫂,戴着红袖章,一脸神气。

    玉凤马上说,严打呀,居委会新招的治保委员。

    复兴坊应该也有。

    玉宝说,有。

    各区统一配置。

    玉凤说,当治保委员,有补贴的。

    让姆妈去,死活不肯。

    薛金花说,不是啥钞票侪好赚,啥事体侪好做。

    我一个普通小老百姓,不去害人,不被人害,就可以了。

    玉凤没响。

     玉宝去阳台收衣裳,往下俯看,黄胜利和阿桂嫂,站在弄堂口,面对面,笑着说话。

    玉宝往楼下走,走到灶披间,黄胜利正好进来,四目相碰,黄胜利说,是玉宝啊。

    玉宝笑说,听姆妈讲,年货还没准备起来,姐夫要抓紧了。

    黄胜利说,没办法,扎紧裤腰带过年节。

    玉宝说,啥意思。

    黄胜利说,口袋空空。

    玉宝不解说,挣的钱呢。

     黄胜利看看四周,示意玉宝站到墙角,压低声说,我把钞票给阿桂嫂了。

    玉宝说,奇怪了,这是为啥。

    黄胜利说,阿桂嫂的爱人是海员,跑的还是国际航线。

    在日本,用折合人民币八百块的日币,买只索尼牌摄像机,带回来转身一倒,晓得多少吧。

    玉宝说,不晓得。

    黄胜利说,猜一猜。

    玉宝说,猜不出来。

    黄胜利说,三千八百块。

    玉宝一吓说,真的假的。

    黄胜利说,华侨商店标价四千五百块。

    五百块菲利普彩电,九成新,能卖三四千。

    雅马哈80摩托车,全新,四千块,转手卖到上万。

    玉宝说,赚发了。

    黄胜利说,是呀,爱人是国际海员,条件得天独厚,阿桂嫂不发,还有啥人发。

     玉宝恍然说,姐夫不会是。

    黄胜利说,没错,我豁出去了。

    我缠了阿桂嫂大半年,被我烦不过,才答应给我,带三只索尼牌摄像机,十条万宝路,十条良友,五瓶白兰地。

    玉宝说,统共多少钱。

    黄胜利说,三千块,我全部家当。

    一倒手,一万三四千块,划算吧。

     玉宝说,是货到付款么。

    黄胜利摇头说,阿桂嫂唯一要求,先交钱,要全额,否则不要谈。

    玉宝说,三千块不是小数目,太过冒险了。

    老老实实开出租,不好,非要捣腾这个。

    黄胜利笑说,玉宝不懂了,不冒险,哪能发大财。

    放心,阿桂嫂的人品,多年交道打下来,还算靠得住,又是隔壁邻居,没必要坑我。

    玉宝说,不管哪能讲,投机倒把,总是见不得人的勾当,属于违法行为。

    万一遇到事体,也不受法律保护。

    黄胜利笑说,南方的倒桩模子,北方的倒爷。

    侪干的风声水起,大把大把钞票赚进,我这点毛毛雨,现在的世道,撑死胆大的,饿死胆小的。

     玉宝说,阿桂嫂的爱人,啥辰光回来。

    黄胜利说,过完年,开春就回来。

    玉宝说,姆妈和阿姐,晓得吧。

    黄胜利说,没讲,讲了,这年过不好了。

    玉宝说,我也不懂,但莫名的心慌,姐夫三思而后行。

    黄胜利说,开弓已没回头箭。

    玉宝无语,黄胜利笑说,放一百二十个心。

    不过,暂时替我保守秘密,勿要讲出来。

    哼着歌上楼去了。

     小年夜这天,早上四点半钟,天还墨墨黑,玉宝拎提篮,等在楼梯间,潘家妈,吴妈和逸文逸青一道出来。

    潘家妈说,逸年还没回来。

    玉宝说,打过电话了,大年夜肯定在的。

    潘家妈没再说啥,出了门洞,空气清冷,天上有星,人不少,打着手电筒,光束晃动,映出凌乱的影子。

     玉宝笑说,逸青,围巾呢。

    逸青缩脖颈说,没想到,早晨的风这么刺骨。

    吴妈戴耳捂子说,上海的风,一向结棍。

    玉宝解下围巾说,逸青,拿去围。

    逸青接过说,我围了,阿嫂哪能办。

    玉宝说,我滑雪衫有帽子。

    玉宝把帽子戴起来。

    逸青没再客气,绕在脖颈间两圈,笑说,暖热了。

     玉宝说,逸青可有女朋友。

    逸青略迟疑,微笑说,还不算。

    潘家妈说,啥意思。

    逸青说,我也讲不清爽。

    玉宝说,是大学同学。

    逸青说,不是。

    逸文说,工作了。

    逸青说,没工作。

    逸文说,不是同学,没工作,社会青年,无业游民,严打的就是这批人。

    逸青说,多讲有啥讲头。

    逸文说,讲不得是吧,等阿哥回来收拾逸青。

    潘家妈拍逸文肩膀一记,笑说,好啦,不要讲了。

     玉宝抬头,已到巨鹿路小菜场,各摊头排长队,人头攒动,水泄不通,玉宝潘家妈等分开散去,各寻各砖头,因玉宝打过招呼,排到跟前,早就称好,直接摆提篮里。

    潘家妈拿干菜票,正排队买黄花菜、黑木耳和干香菇,忽听有人招呼,回头一看,是小王(秋生娘),笑说,缘份啊,又碰到一起了。

    秋生娘说,是呀。

    一时竟无话。

     秋生娘说,新妇还好吧。

    潘家妈说,蛮好呀。

    小王的新妇呢。

    秋生娘说,好是好,就是小姐脾气,爷娘娇生惯养,不会得做人家。

    潘家妈笑而不语。

    秋生娘说,不过,在钞票方面,是来得大方,新妇姑姑从外国汇来钱,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