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玉番外:碧纱帐里梦魂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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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唤说要见夫人……属下无能,还是劳您去瞧瞧罢!” 吴宏随手下过去,隔着牢门,借着烛火,只能粗略瞧见地上窝着黑黢黢的一团。

    他颇为嫌弃女人身上破烂脏臭的衣物,掩住口鼻将她翻了个面。

    吴宏示意狱卒移近烛台,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清丽病容。

    苍白,但不损标志模样,五官极端正可亲。

     他看着看着,突然忆起一桩事来。

     半年前,符将军似是下过令,遣了好几队人去往徽州寻人。

    要寻的,刚好是位年纪颇轻的小姐,还有个…… 吴宏抬眼看向正缩在角落里警惕盯着他的小崽子。

     嗯,应当就是这般年岁的孩童罢。

     小兵狗腿地贴上来,叽叽咕咕道:“您瞧,这女人假扮男子,定然别有用心……” 吴宏忍无可忍,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,痛骂道:“蠢货!猪脑子!弱女稚子在外头能有活路吗?她不假扮男子怕是早被你们几个给绑回家了!” 小兵捂着头跪下,不敢再吭声。

    吴宏沉吟片刻,吩咐道:“唤个大夫来给她瞧瞧,若还有得救,便教她好生养伤,不准再动刑。

    夫人尚在病中,此等琐事也不必扰她,且等将军回营再议。

    ” 闻言,小兵连声应是,旋即又试探道:“那、那若是没得救……” 吴宏面色更阴,不耐道:“咽气就抬去后山埋了!废什么话?” 绿玉躺在潮湿冰冷的地上,身子一会儿发冷,一会儿发热。

    半梦半醒间,她恍恍惚惚发觉有人往她口里灌药,还有师棋趴在耳边唤她。

    但她实在清醒不过来。

    也许是心中的担子太沉、累得太久,她这一病来势汹汹,一只脚已然落在了阎王殿里。

     她想,答应姑娘的事,她终于要做到了。

    就差一步,就差最后一步,只要把师棋送到李夫人身边安顿下来,她就真的践诺了。

    如此,死而无憾矣。

     她的执念使得她最终还是没被阎王纳了簿册。

    有人将她扶了起来,于是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力睁开眼,对着面前模糊的人影,断断续续道:“师……师家……小姐……” 男人俯身过去,清楚听见了“师家”二字。

     一梦黄粱。

     绿玉再次醒来,是躺在馨香柔软的床榻上。

    碧纱帐子层层迭迭,周遭是教人熟悉又陌生的富贵景象,她好像又回到了徽州,回到了师府。

     “筠儿!”见她转醒,榻边妇人立马攥住她的手,掩泪哽咽道,“你阿娘的信,姨母收到了……好孩子,真是苦了你了……” 绿玉愣神良久,而后在妇人的絮絮解释中方才明白,原来她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李夫人。

    但阴差阳错,不知怎的,她把自己误认为了姑娘。

     “夫人,我、我并不是……” 她只大师杭两岁,逃亡期间缺衣少食又使她较从前瘦弱许多,误认也是情有可原。

    绿玉着急,正要解释,却被李夫人打断:“筠儿,不必说了。

    是姨母对不住你。

    ” 他们从鄱阳派去的人不仅未寻到姐弟俩,甚至连踪迹都未查明。

    如今姐弟俩自寻上门,反无辜受了场牢狱之灾,倘若孩子们病死在牢里,李夫人真不知该如何赎罪了。

     她极愧疚道:“从今往后,这里便是你的家,一切都无需你忧虑。

    你与弈哥儿安心住下,大小事情自有姨母处置,绝不会委屈了你们。

    ” 李夫人个性直爽,她既这样说,便是打定主意豁出性命也要护师家姐弟此生平安。

    望着李夫人诚挚的目光,绿玉除了道谢什么也说不出来,脑海中纷乱如麻。

     师棋还小,他们两人中,她是主心骨。

    倘若她说出实情,一个婢女在符家人眼中,究竟还能剩下多少份量? 顾念着杭宓、顾念着师家,她相信李夫人当下会对师棋好的。

    可将来的局面变幻莫测,她不能不多几分绸缪。

     一旦错过最先改口的时机,那么,再想开口就显得殊为不易。

    李夫人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:“你兄长仗打完了,教他多为你寻访几位好大夫,病去如抽丝,莫要留下病根才好。

    ” 兄长? 眼见绿玉怔怔的,李夫人不由笑道:“你多了个兄长,他多了个妹子,咱们今后便是一家人了。

    ” 那时,绿玉并不明了所谓“一家人”的深意。

    她重病未愈,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数不胜数,静养半月才敢下榻。

    期间,李夫人待她与师棋无微不至,想来待亲生儿女也不过如此。

    可愈是这般,绿玉就愈加惶惶然。

     她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,利用这个谎言,她才顺理成章地请求李夫人再遣探子去徽州寻人。

    寻的人,姓许名绿玉。

    绿玉笃定自家姑娘聪慧无双,如果出了城,绝不会再用本名本性行走,多半会改用她的名姓。

    探子说有画像最好,于是绿玉提笔画了一张,上面莹莹美人,却是师杭的模样。

     初见符光那日,绿玉闲来无事在校场上透风,迎面就撞上了他。

     男人年轻,生得高大挺拔,气势不凡,大踏步走在队伍最前头。

    哪怕从未见过,绿玉也笃定是他。

     军中有军纪,绿玉外出并不招摇,一顶素色帷帽将面容遮住,见有人来便侧身闪避到一旁。

    她以为符光是无暇理会她的,哪知符光走到近前又转了个方向,和颜悦色,开口同她问好。

     “妹妹近来如何?营中可还住得惯?” 绿玉意外他竟识得她,规矩一礼,客气答道:“一切都好,多谢兄长挂怀。

    ” 隔着帷纱,面前这群男人身上的甲胄与腰侧的兵刃依然刺目,绿玉心头微微发寒。

    经历那么多祸乱,见惯了恃强凌弱的惨案,她本能地疏远从军的男人,并不想同他们打什么交道。

     可符光偏不如她的意。

    两句罢了,他居然回首挥退了部属,教他们晚些时候再去议事。

    走前,几人哄闹,其中有个男人嬉笑一声打趣道:“修炳,倒只你一个认得徽州来的妹妹,我们都成了唐突佳人的野汉了!” “莫嚷了,且清净些罢。

    ”有人拉他快走,“多余之人还是速速离去。

    ” 这话说得绿玉两颊泛红。

    直到人都走尽了,符光才歉然对她道:“他们都是我的亲随,也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好友,头几日听了些传言便胡言乱语起来,故而未曾引荐,妹妹莫怪。

    ” “传言?”绿玉不解,“是关于我的吗?” 城头上,符家军的旗帜猎猎而动,黄襦衫绿罗裙也随风飘扬。

    符光不敢与她对视,只好盯着近在咫尺的那片碧绿裙角,斟酌道:“妹妹在徽州一路久有容色动天下之誉,故而……” 绿玉听明白了,但却也着恼了。

    她自幼养在书香门第,言行进退皆有分寸,自然不能接受这群男人毫不遮掩的调侃,更不能理解符光对他们的偏袒。

     就因为她是个女人,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她这张脸上。

    男人的好色之心昭然若揭,倘若没有李夫人的庇佑,是不是她早该被当作礼物送出去了? 抢夺貌美的女人就像抢夺富庶的城池,她想到被叛军逼迫、生死未卜的姑娘,恼意中越发多了一丝恨意。

    当下,绿玉扬手掀开帷帽,对着符光一字一句质问道:“如何?我这般模样,可有负绝色之名?” 符光没料到她会发火,骤然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