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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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程佩青从警车上下来,跟着钟庆年朝桥下走,西装外套总算脱掉了,里面的亚麻布衬衣已经湿透,紧贴在身上,分不清是因为汗还是雨。

    水倾洪而下,像个巨大的琉璃钟罩在他头上,几乎找不到喘气的空隙。

    他甚至有一种错觉,自己会淹死在这里。

     室外的气温已经降下来,福特停在一片黑寂中,车窗玻璃上满是雾气,看不清车内的情况,但没有人天真地以为里面还会留着任何线索。

    直到钟庆年按下把手拉开车门,一股湿热的血腥气扑面涌出来。

     手电筒的白光照进去,程佩青看到那个艺名楼小琼的女人倚坐在后排位子上,像一只松了线的木偶,头和手优雅地垂落,好像已经死了,精巧的面孔脱了妆,苍白得宛如一片撕碎的宣纸,衣服被血和汗水浸湿,襦裙掀到膝上,两腿之间有一小团污浊的肉体,拖垂到她脚下的血泊里。

     钟庆年俯身下去,双手捧起那个东西,方才意识到那是个婴儿,紫灰色的皮肤薄到近乎透明,浑身满是血和胎脂,黏着几张各种颜色的残币,依稀辨得出是军钞,美元,还有英镑,也许有真的,也许都是假的。

     忽然间,胎盘下来了,女人喘过一口气,不像是活物发出来的,倒好像是一个无生命的空腔最后的啸鸣。

    脐带另一端的婴儿却有感应,浑身颤抖了两下,开始啼哭。

     但那并非真正的哭泣,没有眼泪,没有感情,只是声带的震动,表达这世间最自私的欲望,告诉别人它在这里,要吃,要温暖,要活下去。

     第4章1940年秋 绿色铜护套屋顶之下,是一座巴西利卡格局的舞厅,灯光璀璨,拱券高耸,中间一层烟雾缭绕,宛如这人造天地之间稀薄的云层,再往下看,才是攒动的人群。

     夜已经深了,钟欣愉还在跳舞,和着爵士乐的节奏,一次又一次被卷入舞池的中心,再向着边沿漂摇而去。

     一首狐步,一首快步,而后必有一首华尔兹,是此地多年不变的规矩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还有斯滕格斯鸡尾酒,穿燕尾服的东欧琴师,一口白牙的黑人歌手和染成金发的俄国舞女。

     坐船回国不过一个礼拜,她每晚都会到这里来,身边的男伴有外国银行的高级职员,也有字林西报的记者。

    有的是与她同船来的,也有的是到了上海之后才结识的,但他们都对她的来路和企图心知肚明为了谋一份差使,或者钓一个夫婿,甚至不是真的差事,真的夫婿,也不要紧。

     像她这样的女人他们都听得出来她英文讲得很好,举止与体态无可挑剔,但又不可能不注意到她的高跟鞋有磨损的痕迹,旗袍穿来穿去总是那两件,有些疲态了她显然读过书,但没有财产,没有家世,看年纪,早就错过了大众观念里适合结婚的机会,大约已经上过男人的当,而且不止一次。

    在眼下这样的年月,她最好的出路也不过就是如此了。

     喧沸的音乐和谈笑声后面,隐约传来的飞机引擎的嗡鸣。

    钟欣愉回头朝窗口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