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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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直至天光大亮,凌晨发生的事,便已恍然如梦境。

     钟欣愉离开公寓时,林翼还没有醒,盖着一条棉毯睡在小客厅的沙发上。

     姿势还是和从前一样。

    大约嫌热水汀烧得太旺,贪凉,一条胳膊伸到头顶,露出身上白色的棉布背心,Cooper公司的美国货,是个讲究的人。

     冬日淡白的晨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照亮房间的一半,她看见他肩膀到手臂隆起的肌肉,皮肤隐隐显现的静脉,以及左边锁骨下方的一处枪伤。

    那粒子弹大约是瞄着心脏去的,所幸偏了一点,留了他一条命。

    但又因为射击距离太远,子弹没有对穿,取的时候很吃过一点苦。

    但隔了这许多年,也只剩下一个浅淡的凹痕了。

     所有这些都是她熟悉的,与记忆里的某些画面榫卯般地契合,像是一种慰藉。

    莫名叫她又想起舒拉的那一问一个老头子的那种,还是睡一张床的那种她忽然想对舒拉说,她和林翼之间其实并不存在二选一的必要。

     出了圣亚纳的大门,钟欣愉走路去上班。

     节日之后的外滩还是老样子。

     一侧是黄浦江水,漫漫的灰色的一片,不知从何处传来邮轮悠远的汽笛声。

    另一侧多是银行,美国有利,中国通商、交通、中央、台湾、美加利、华比、荷兰、中银、横滨正金,外国人开的、中国人开的,都有。

    建筑的外立面要么清水红砖,要么花岗岩,无一不周正端庄,仿佛树立在那里可以百年不变。

     只有细看,才能发现战时的仓皇,中央银行早已经迁往重庆,四联总处也没有留下,其余各行墙边堆着沙袋,一部分出入口临时封闭,玻璃上贴着的米字,黑纸,还有工部局宵禁的告示。

     走到汇丰,银行里也还是老样子。

     底楼大厅尚未开始营业,但柜员都已经坐在位子上,等着两位主管打开保险柜,依次把里面的钞箱拿出来,一只一只地开箱清点,核对,签字,才算正式开始这一天的工作。

     时隔多年,那种齐整的仪式感,仍旧让钟欣愉觉得舒适而妥帖,就像十几岁第一次看到这场景的时候一样。

     外汇科的工作开始得更早。

     过去的习惯是每日上午九点半确定几种主要货币的当日汇价,而后在楼下大厅里挂牌。

    整个上海的外汇市场都要以汇丰的牌价为准。

    但如今因为汇市波动频繁,已经改成了一日几次挂牌。

    一旦遇到大宗交易,无论买还是卖,都需要交易员一笔一笔地确定下家,再分别给出特别的比价。

     外汇科的公事房里就有电报机,各地的行情都能第一时间收到,以电码的形式打在纸带上,源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