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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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读罢这条抄目,李善德眼前不由得一阵晕眩。

    他意识到,不必再去吏部和兰台查验了。

     从一开始,圣人想要的,就是六月初一吃到岭南的荔枝。

     不是荔枝煎,是新鲜荔枝。

     荔枝三日便会变质,就算有日行千里的龙驹,也绝无可能从五千里外的岭南把新鲜荔枝运到长安。

    所以荔枝使这个差遣,是注定办不成的,它不是什么肥差,而是一道催命符,每一个衙署都避之不及。

     于是李善德在抄目里,看到了一场马球盛况:尚食局推给太府寺,太府寺传给宫市使,宫市使踢到岭南朝集使,岭南朝集使又移文至司农寺。

    司农寺实在传无可传,只好往下压,硬塞到上林署。

     李善德虽然老实忠厚,可毕竟在官场呆了几十年,到了这会儿,如何还不知道自己被坑了。

     谁让他恰好在这一天告假去看房,众人一圆议,把不在场的人给公推出来。

    刘署令为了哄他接下这枚烫手梨子,先用酒菜引他入彀灌醉,然后故意把“鲜”贴黄成“煎”,反正只要没钤大印,李善德就算事后发现,也说不清楚。

     一想明白此节,李善德手脚不由得一阵抽搐,软软跌坐在阁架库的地板上。

    恍惚中,他感觉自己呆在一个狭窄漆黑的井底,浑身被冰凉的井水浸泡。

    他抬起头,看到那座还未住进去的宅子在井口慢慢崩塌,伴随着一片片桂花落入井中,很快把井口的光亮堵得一丝不见…… ……他再度醒来时,已是二月四日的早上。

    昨晚皇城已经关闭,无法进出。

    李善德无论如何都回想不起来,自己是怎么回到上林署的宿直间,又是何时睡着的。

    他心存侥幸地摸了摸枕边,敕牒还在,可惜上面“荔枝鲜”三字也在。

     看来昨天并不是一个噩梦。

    他失望地揉了揉眼睛,觉得浑身软绵绵的,毫无力气。

    明媚的日光从窗牖空隙洒进来,却不能带来哪怕一点点振奋。

     对于一个已提前判了死刑的人,这些景致都毫无意义。

    二十八年的谨小慎微,只是一次的不经意,便陷入了万劫不复。

    夫人孩子随他在长安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,好不容易要有宅可居,却又要倾覆到水中,想到这里,李善德心中一阵抽痛,抽痛之后,则是无边的绝望。

     区区一个从九品下的上林署监事,能做什么? 他失魂落魄地呆到了午后,终于还是起了身,把头发简单地梳拢了一下,摇摇摆摆地走出上林署。

    很多同僚都看到他,可没人凑过来,只是远远窃窃私语,如同看一个死囚犯。

     李善德也不想理睬他们,昨天若不是那些人起哄,自己也不会那么轻易被骗入彀中。

    他现在不想去揣测这些蝇营狗苟的心思,只想回家跟家人在一起。

     他离开皇城,凭着直觉朝家里走去。

    走着走着,忽然听到一声呼喊:“良元兄,你怎么在这里?” 李善德扭头一看,在街口站着两个青袍男子。

    一个细眼宽颐,面孔浑圆有如一枚肉铜镜,还有一个瘦肖的中年人,八字眉头倒撇,看上去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面相。

     这两个都是熟人。

    胖胖的那个叫韩承,在刑部比部司任主事,因为家里排行十四,大家都叫他韩十四;瘦的那个叫杜甫,如今……李善德只知道他诗文不错,得过圣人青睐,一直在京待选,别的倒不太清楚。

     韩承一见面,热情地要拽李善德一起去吃酒,说杜子美刚刚得授官职,要庆祝一下。

    李善德木然应从,被他们拉去了西市里的一处酒肆中。

     一个胖胖的胡姬迎出来,略打量一番他们三人穿着,径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