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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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是什么?历史终于逼迫人们回答。

     白莲洞已经蕴藏着一个大写的人字。

    数万年来,常有层层乌云要把这个字前掩,因此,这个字也总是显得那么辉煌、挺展,勾发人们焦渴的期待。

    当非人的暴虐压顶而降,挑战者号航天飞机突然爆炸,不明飞行物频频出现,这个字还会燃起人们永久的热念。

    但是,这个字倘若总被大写,宽大的羽翼也会投下阴影。

    时代到了这一天,这群活活泼泼的生灵要把它析解成许多闪光的亮点。

    有多少生灵就有多少亮点,这个字才能幻化成熙熙攘攘的世界。

     既然人们还得返回黑洞,为什么还要披荆斩棘地出来?出来,就是要自由地享用这个宽阔的空间;出来,就是要让每个生灵从精神到筋骨都能舒展;出来,就是要让每个个体都蒸发出自己的世界。

    这样,当人们重进黑洞,才不会对着蝙蝠和盲鱼羞惭。

     此时我已走出白莲洞口,面对着一片绿水青山。

    洞口有石,正可坐下歇脚,极目鸟瞰。

     我想起了张晓风的《武陵人》。

    晓风袭用了陶渊明的题材,却把那个偶入桃花源的武陵人作为一个单个人细细磨研。

    他享尽了桃花源的幸福,比照出了原籍武陵的痛苦。

    但是,奇怪的是,他还是毅然返回。

    原因是: 武陵不是天国,但在武陵的痛苦中,我会想起天国,但在这里,我只会遗忘。

    忘记了我自己,忘记了身家,忘记了天国,这里的幸福取消了我思索的权利。

     于是他苦苦寻找,钻出了那个洞口。

     赖声川博士的《暗恋桃花源》异曲同工,让这位进桃花源而复返的武陵人与现代生活相交杂,在甜酸苦辣中品尝一个人切实的情感价值。

     台湾作家不谋而合地挪揄桃花源,正倾诉了现代中国人对神仙洞府的超越。

     又想起了上海一群青年艺术家写的《山祭》。

    愚公的家属,在一个别有洞天的王国辛勤挖山,这个王国里有棕褐色的和谐,和无可指摘的纪律。

    没想到,一个现代色彩的姑娘飘然而至,诱人的风姿和一连串傻兮兮的疑问,竟使愚公的后代一一反省自身的意义,结果,庄严的洞天发生了纷乱。

     还想起了《魔方》中的一段,三个大学生误入一个深深的山洞而找不到出口,生死攸关的时刻,一一迸发出真实的自我。

    这个山洞应和白莲洞相仿,人类走了几万年,终于会在山洞里吐露个性的哲学。

    纵然死了吧,也没把这几万年白活。

    不久前在新加坡,一群华裔青年在深夜邀我看他们的排演,演的竟然就是《魔方》中的这一段。

    演完,这群青年挥汗微笑,像是获得了一种摆脱。

     为什么中国艺术家们总缠着山洞死死不放呢?终于,在我眼前出现了一个长长的隧洞,其间奔逐着一个古老的民族 都江堰 我以为,中国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工程不是长城,而是都江堰。

     长城当然也非常伟大,不管孟姜女们如何痛哭流涕,站远了看,这个苦难的民族竟用人力在野山荒漠间修了一条万里屏障,为我们生存的星球留下了一种人类意志力的骄傲。

    长城到了八达岭一带已经没有什么味道,而在甘肃、陕西、山西、内蒙一带,劲厉的寒风在时断时续的颓壁残垣间呼啸,淡淡的夕照、荒凉的旷野溶成一气,让人全身心地投入对历史、对岁月、对民族的巨大惊悸,感觉就深厚得多了。

     但是,就在秦始皇下令修长城的数十年前,四川平原上已经完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工程。

    它的规模从表面上看远不如长城宏大,却注定要稳稳当当地造福千年。

    如果说,长城占据了辽阔的空间,那么,它却实实在在地占据了邈远的时间。

    长城的社会功用早已废弛,而它至今还在为无数民众输送汩汩清流。

    有了它,旱涝无常的四川平原成了天府之国,每当我们民族有了重大灾难,天府之国总是沉着地提供庇护和濡养。

    因此,可以毫不夸张地说,它永久性地灌溉了中华民族。

     有了它,才有诸葛亮、刘备的雄才大略,才有李白、杜甫、陆游的川行华章。

    说得近一点,有了它,抗日战争中的中国才有一个比较安定的后方。

     它的水流不像万里长城那样突兀在外,而是细细浸润、节节延伸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