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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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其实他去找杨国忠之前,跟我袒露过心声。

    这一次摊牌,一家人注定在长安城呆不下去。

    只要我反对,他便绝不会去跟右相摊牌。

    可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,我一眼就看出他内心的挣扎。

    他是真的痛苦,不是为了仕途,也不是为了家人,仅仅只是为了一个道理,却愁得头发全都白了。

    二十多年了,他在长安为了生计奔走,其实并不开心。

    如果这么做能让他念头通达,那便做好了。

    我嫁的是他,又不是长安。

    ” 李夫人看向李善德的背影,嘴角露出少女般的羞涩,:“只要他肯背着我下山,无论是华山还是泰山,又有什么区别呢?” 阿僮歪了歪脑袋,对她的话不是很明白。

    她还想细问,忽然看到李善德手持木锹从田里朝这边走过来,赶紧一甩辫子,迅速跑开了。

    过不多时,李善德满头大汗地走过来,接过夫人递来的酒碗,咕咚咕咚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 好酒!这可不是米酒兑荔枝水,而是扎扎实实发酵了三个月的荔枝果酒。

     李善德放下碗,靠着田埂旁的一块石碑缓缓坐下。

    虽然小臂酸痛,可浑身出了一层透汗,却畅快得很。

    他把碗里的残酒倒在碑底的土里,似是邀人来喝。

     这石碑只刻了“义仆”二字,其他装饰还没来得及刻,经略府便取消了立碑的打算。

    李善德索性就把它扛回来,立在园旁做个陪伴。

     他给石碑倒完酒,凝望着即将成形的荔枝园,黝黑的脸膛浮现出几许感慨。

     在这一年里,李善德在石门山下选了一块地,挽起袖子从一个刀笔吏变成一个荔枝老农,照料阿僮的果园,顺便补种荔枝树赎罪。

    他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叩石垦壤,完全不去理睬世事。

    唯一一次去广州城,只请港里的胡商给不知身在何处的苏谅捎去一封信。

     “有点奇怪啊。

    ” 李善德暗自嘟哝了一句。

    他虽然不问世事,但官员的敏感性还在。

    荔枝在去年成功运抵京城之后,变成了常贡,转运法也很成熟,按道理今年朝廷从五月份开始就该催办新鲜荔枝了。

    可今天都七月中了,怎么没见城吏下乡过问呢?这时他听见一阵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,示意夫人和女儿抱着花狸躲去林中,然后站起身来。

     只见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赵欣宁带着一大队骑兵,正匆匆沿着官道朝北方而去。

    他注意到路边这个荔枝农有点脸熟,再定睛一看,不由得勒住缰绳,愕然问道: “李善德?” “赵书记。

    ”李善德拱手为礼。

     “你现在居然变成这样……呵呵。

    ”赵欣宁干笑了两声,不知是鄙夷还是同情。

     “赵书记若是不忙,何妨到田舍一叙。

    新酿的荔枝酒委实不错。

    ” “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陶渊明了啊……外头的事一点都不知道?” “怎么?” 赵欣宁手执缰绳,面色凝重:“去年年底,安禄山突然在范阳起兵叛变,一路东进,朝廷兵马溃不成军。

    半年之内,洛阳、潼关相继失陷。

    经略府刚刚接到消息,如今就连长安也沦陷了!” “啊?”酒碗从李善德的手里坠到地上,“何至于,长安……怎么会沦陷?那圣人何在?” “不知道。

    朝集使最后传来的消息,说圣人带着太子、贵妃、右相弃城而走,如今应该到蜀中了吧?” 李善德僵直在原地,像被丢进了上林署的冰窖里。

    长安就这么